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肆州事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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肆州事(3)

“安德主,十一殿下又想出了新玩法,喚你去嘗嘗鮮……”一雙笏頭履緩緩步上鐵籠的頂部。緊接著,水聲和鐵鏈聲同時響起,安德公主被拖出了牢籠。

監牢又恢覆平靜,笏頭履卻遲遲沒有離開。

“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,或許我可以做到。”白皙紅潤的臉在幽暗的背景中綻開猙獰的笑容——猗猗永遠不會忘記這張魔王波旬的臉,那是她童年記憶中最駭人的夢魘。

“你……你怎麽會在這裏?”

“我來幫你離開這裏……而你需要像當年那樣,去講個故事……這樣,我們共同的夙願就可以達成了。”

“……給誰?”

“給對的人。”殘缺一半的青雀釵“啪”落在水裏,“還記得嗎?這是信物。”

高洋站在上迫雲漢的金鳳臺上,望著漳水在萬頃蔥郁中彎折遠去。

耳畔邊依舊是楊愔喋喋不休的奏對之聲,幸而謁者領高陽王高湜來見,高洋便似想起什麽,臉上驟然露出笑容,他對楊愔道:“楊大肚,你待會再說那些無聊的事,朕先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!”

侍者擎來一個巨大的托盤,盤中是一雙席子做的翅膀,高洋興奮地對楊愔道:“你看,武衛將軍阿那肱發明了這個!把它綁在人身上,從這臺上飛下去,是謂‘鳥人’!來,朕給你綁起來。”①

他說完,便自托盤中執起翅膀。

楊愔面如土色,慌忙跪倒:“臣命不足惜,只是……今日的政務還未辦完,可否待臣辦完再死?”

“什麽死不死的!跟你聊天就是晦氣!”

“楊尚書,您也太耿直了,天家跟您開玩笑呢,您沒聽出來嗎?”在旁的高湜笑著圓場,“‘鳥人’早從臣的府中選好了。”他指了指跪在一旁的女子。

楊愔瞥了一眼那女子,頭上束了辨發,臉上塗著花花綠綠的色彩,身上的衣服更是五彩斑斕。

他揉了揉眼睛,只覺得面前的人極為面熟。

“此臺二十七丈,若你自此飛下生還,可獲自由之身。”

女子綁好席翅,站定在臺邊,她望著碧空如洗,漳水長流,望著腳下宏麗的皇都,天邊悠浮的紅霞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然後義無反顧的縱身一躍!

楊愔心底一沈,那女子莫不是……猗猗!

糧食放了大半個月,皇糧才算是放完,民怨也隨之平息不少。

月色如霜,染白了夜路,樹影婆娑,間雜一絲微涼。

孝瓘信馬而歸,及至府邸,瞧見門邊青石上臥了一人。

他翻身下馬,走到近前,“你……怎麽在這兒睡著了?”

清操睜開惺忪睡眼,見是孝瓘,不禁開心笑道:“他們說你今日會回府,我就說在這兒等等唄。”她邊說邊揉眼睛,才發現孝瓘的表情有些奇怪。

“怎麽了?”她此時也感覺到眼睛不適,仿佛怎麽揉也睜不開。

“你眼睛被蚊子叮了。”孝瓘的神情有些恍惚——他記得那年中元節在崇福寺門口等猗猗,他也曾被蚊子叮了眼睛,“也許……塗些口水就不那麽癢了……”

他說話的聲音很小,更似在自言自語,清操沒有聽清,還追問了一句“什麽”,孝瓘不願再重覆,輕嘆道:“走吧。”

“那日放糧可是嚇死我了……那人為何刺你?後面的那個又為何逃跑?”

“他們是朝廷的欽犯,從鄴逃到這裏,估計餓急了,才冒充災民。”

“莫非是那個‘阿伽郎君’?”

孝瓘點點頭,“他不知在鄴城做了什麽,令至尊如此震怒,我當日修書,待天家處決,只是轉眼過去這麽多天過去,怎麽未見批覆?”

“你還期待他回覆?你私放皇糧的事,還不知如何……我心中一直忐忑。”

孝瓘擡頭望了望幽黯的蒼穹,“既做出此事,我便不怕責罰,你若擔心會累及你的家族,你我和離便是。”

清操沒有回應,孝瓘低頭看她時,只見她嗤然一笑,紅腫的眼中似有星光,但很快轉了身。

“吃飯吧。”她輕聲道。

刺史府的後院很幽靜,清操將矮幾置在廊下,正對著一方青竹,竹上懸了些碎玉,偶有清風過時,便自悅耳如歌。

“房裏實在太悶太熱了。”清操將一盞青瓷燈放在案上,昏黃的燭火映出極簡單飯菜,一碗粟粥,一碟葵菜,“還有這個……”她轉身端過一盤皺巴巴的餅。

“這是什麽?”孝瓘問。

“這叫豚皮餅,我跟家裏的廚人偷學的,你嘗嘗好吃不好吃。”她說著捏起一塊遞給孝瓘。

其實孝瓘已吃過飯了,他才想伸手推開,卻看到清操那麽熱切的笑臉,竟有些猶豫了。

“我知道你吃過飯了……不過這是我親手做的,你吃一口評一下也好。”

孝瓘接過來放在嘴裏,唇齒間瞬間充滿了一股胡麻的味道。

“胡麻?”

“嗯……”清操的眼睛亮得像星星,臉卻紅得像綺霞,“我看你吃湯餅時總愛加些胡麻油。”

孝瓘蹙了蹙濃眉,一時不知說些什麽,還是慌慌張張跑來的尉相願解了圍:“四皇子,趕緊出去迎駕吧。”

“迎駕?”孝瓘不明所以。

“天子駕臨肆州。”尉相願補了一句,孝瓘和清操俱是一驚。

誰料他二人才站起身,一個衣著黑色大氅身影已立在他們面前,那人迅速除去風帽,露出兌頰和鱗皮,“長恭,多日不見啊!”

“臣不知陛下駕臨,有失遠迎,望陛下恕罪!”孝瓘拉了清操忙行叩拜大禮,卻被高洋制止。

“朕來得突然,怎能怪你?”高洋難得的和顏悅色,

此時,值夜的幾名從事也聞訊趕到,看到高洋便匍匐大拜,口中還絮絮念道:“陛下……我們勸過皇子莫要私放皇糧……可他偏偏不聽……與我等無關啊……”他們只道天子親巡為了皇糧之事,自己主動交代尚能減輕幾分罪責。

高洋自是聽得一頭霧水,也懶著與他們分辨,只看了一眼孝瓘,微微笑道:“朕此番微服夜行,勿須旁人知曉。”

孝瓘心下了然,對諸人擺了擺手,大家這才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。

高洋直道:“你速備空室,將高長弼帶到那裏。”

孝瓘猜測廣武王涉案頗大,卻真沒想到高洋竟會因此親臨,他正欲退去著辦,卻聽身後又傳來高洋的聲音:“長恭,你可在他身上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?”

“羈押收監時,只有尋常衣物。”

高洋擺擺手,神色頗為疲倦。

刺史府的西園很快被收拾出來,並派了重兵在門外把守,孝瓘又親自去牢中提審高長弼,然而,當獄卒打開牢門時,卻發現高長弼伏身在豆燈旁,怎麽也推不醒了。孝瓘伸手在鼻下試了試,已然沒了鼻息。

高洋聽到這個消息時,正在把玩一把鋒利的短匕,那本來是用來審問“阿伽郎君”的,如今被他徑直戳進了孝瓘的鎖骨,“你的信上不是說,只有朕親自前來,他才肯說出幕後主謀並交出證物嗎?”

孝瓘強忍劇痛,緩聲道:“臣羈押廣武王後……並……並未提審……連他所犯何事都不知道……遑論主謀證物了……”

“你誆騙朕來此地,究竟有何陰謀?”高洋斜睨著他。

“臣抓獲廣武王時便上疏陛下,臣僅待陛下諭旨,押解入鄴城,餘者一概不問。”

“方才從事們說……你私放皇糧?”高洋將匕首硬生生的拔出。

“民怨沸騰,不得已而為之。”孝瓘顫聲答道。

“來人!樂城開國公侵吞賑災糧款,即刻解回鄴城!”他話音未落,但聽散騎常侍鄭子默急慌慌的稟道:“陛下不好了,突厥大軍夜襲肆州!”

高洋的目光陰涼,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刀刃上的鮮血,然後用匕首尖頂在孝瓘的頸處,“你們這是謀叛啊!這件事從頭到尾是不是都是老六設計的?”

“臣不在朝堂,不懂權謀,臣只知道突厥來犯,臣身為肆州主官,必須即刻上城指揮禦敵,以策陛下萬全!”

高洋突然迸發出一陣狂笑,仿佛聽到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,“你護駕禦敵還是獻城投降?”

“護駕禦敵。”孝瓘回答得耿直無比。

高洋盯著孝瓘的眼睛看了許久,最後,竟緩緩放下了短匕。

“朕征戰四方,內外清靖之時,你們還不過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娃娃……”他拖著那條長長的影子,一瘸一拐的走進黑夜,“朕可以親自上城指揮,朕沒有瘋……一點都不糊塗……”黑暗中仍回蕩著沙啞而疲憊的碎念之聲。

高洋登上城樓,虛扶著殘破的城墻。

青白的月光將百尺長桿上的河陽幡旗染得分外淒涼;暮色的斷壁混雜著焦爛的黴味和鮮血的腥氣——那難道就是他撥款萬兩,征夫五萬,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北山長城嗎?

四野皆靜,唯遠方一曲羌笛渺然入耳——那裏必定暗伏著無數突厥的鐵騎。

手有些輕微的顫抖,他趕緊用另一只手按住。他本當是九天之外,主宰人世的天神,卻為何會感受到這般的陰森寒意?他環視周遭,天地玄黃之間,有那麽多眼睛在盯著他,那些熟悉的眼睛,曾經或慈愛,或友善,或恭順,或卑從,如今卻全部充滿了最惡毒的殺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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